小卉這學期的座位剛好排在我的大桌子前，換位置的時候，她滿心喜悅地對我說，這剛好也是哥哥來上社會課坐的位置。
哦，我才知道原來她哥哥是我很熟悉的學生。
她喜歡把椅子往前拉到跟我桌子黏在一起。請她把椅子挪回原本的位置，但過不了多久，她還是會再一點、一點地往前挪。
小卉上課時好愛好愛插話，問的問題也不太經大腦思考過、剛講過的指令一定會馬上再問一次，而且又愛用力吹直笛發出尖銳的聲音然後咯咯笑。大家都不喜歡她這樣。
因為離老師近，幾乎每句話她都想插上一兩句。
軟硬兼施，屢勸無效。
班上男生都好愛噓她、笑她、罵她，甚至排斥跟她坐同一組。
奇怪的是她都笑笑地不在乎。
小卉也會趁下課衝到五樓科任教室來和她哥哥「打架」聯絡感情，
狠的是她哥小宏還會聯合三四個同學一起圍攻她。
小卉會邊被追打邊跑來說「老師救我～」
我會邊改作業、頭也不抬地回答：「不救。是妳自己來討打的啊～」
她會瘋瘋癲癲的笑，然後繼續和哥哥扭打成一團，最後滾到地上掙扎。
一個小女生被一群男生這樣奚落、被哥哥聯合同學一起圍攻，我其實有點心疼她。
但是她上課一直擾亂秩序、行徑有點白目也很惹惱我。我還盤算著下次換位置時，一定要把她放到後面去，好不要受她干擾。
這天一下課小卉就衝過來～「老師，剛剛傳的繪本，我們這組的人不給我看就直接還你了!」
我手頭上正好有一堆事情在忙（下課十分鐘眞不夠用哪）
「那妳就現在拿去看呀～」我指指桌上的畢卡索繪本。
我轉身處理身邊的一堆小孩…..交罰寫的、登記分數、蓋章的….
小卉在旁邊繼續嚷嚷：「老師，剛剛傳的繪本我們這組的人不給我看就直接還你了」
我叫她自己拿去看，聲音越來越不耐煩。
但她就等在那兒，像鸚鵡一樣不斷重複同一句話。
終於，我手上事情忙完了。
「我不是請你自己拿去看嗎！！！？」我抬頭用力地看著她。
突然大眼睛裡湧出泉水，落在黝黑的臉頰上，
目光隨著淚水往下滑，
我看到髒兮兮的襯衫，領口還破了。
怪哉，
她哥哥雖說也一天到晚趴在地上玩，倒也衣著整潔耶。
反倒這小女生，怎麼如此邋遢？
「為什麼哭？」
「我以為妳要罵我」
呃，是要罵人啊，
但她先哭制人，我心又軟了。
好吧，
只好耐著性子問她，知不知道為什麼人家不傳給她？
她竟開始給我嚎啕大哭！！！
(拜託，弄得好像我欺侮她一樣，從第一節上到第六節課都快虛脫了，還要這樣考驗我的耐力啊…)
趁著下一班猛獸湧進來前，
趕緊抽了張面紙幫讓她擦眼淚，再幫她分析解釋一下，
她可能惹別人不高興理由、可以改進的方法…..
也不知道聽不聽得懂，
總之小卉又笑逐顏開地蹦回教室了。
(留下原地錯愕的老師)
(啊，小孩的情緒轉變怎麼這麼大?)
＊＊＊＊
兩分鐘後，第七節猛獸進駐教室。
(第七節的孩子們都很難控制，因為即將放學，大家都很難靜下心來學習)
坐在小卉位置上的是個反應快又自律的女孩兒。
她掏出抽屜裡的直笛說「老師有人忘了把直笛帶回去～」
一群小手聞聲揚起「老師，我去送~」
「我我我，我拿去他們班~」
「拜託，老師，拜託叫我去~」
突然女孩看到上面的姓名貼，像觸電一樣地把直笛丟出去──
「ㄧㄝㄜ～是ＯＯＯ的耶」
班上噓聲四起，鬧轟轟。我聽到她很髒、很討厭的字眼。
ＯＯＯ就是小卉。
吼，這種排擠別人的事情看了火就大。
可能是察覺到我臉色變了，
女孩自知裡虧，趕緊道歉。
但滿屋的小孩都談起了小卉，這可不是說停就能停的。
「真有這麼誇張、這麼嚴重嗎?」頓時覺得全身的血液沸騰起來了。
我開始義憤填膺地說起教來，「如果今天換成你自己被這樣說，你有什麼感覺?」
「如果沒有人每天幫你洗衣服，你會有乾淨的衣服穿嗎?」
「或許她髒髒的，並不是自己願意的，是不得已的。你們如果沒有愛你的大人照顧關心，很多人也會髒兮兮的，難道這樣你就要被討厭嗎?……」
其實我是不太會説教講道理的老師，
但我看到女孩眼睛紅紅地，剛剛高談闊論的幾個孩子一臉歉然，
似乎沒有人繼續剛剛的談論。
＊＊＊＊
星期一上課時遇到小宏，他因為上課一直跟同學講話被留下來不准下課。
「你們倆上課在聊什麼？」
「小宏說他很討厭他媽媽。」小宏的同學插話。
我嚇一跳，馬上想起小卉是小宏的妹妹。
「小卉，是你妹妹？」
「是啊，她很討厭。」
「因為我媽說，她沒有我妹會死，那我，我算什麼？」
越聽越迷糊，
不過小宏也沒有停下來的意思，我就讓他一直說下去。
「我爸和我媽快離婚了，但是還沒，現在只有分居」
「還沒簽字是因為，我爸怕我媽談條件，所以要等我媽先簽名」
「我媽說她一定要我妹，她沒有我妹會死。」
「我就跟爸爸、奶奶、姑姑一起住」
「可是我媽很邋遢，她連自己都照顧不好」
「我妹的衣服破了她都不補，家裡也亂七八糟」
這話從這麼年幼的孩子口中說出來，淡淡地，像陣風吹過地不著痕跡。
令人心疼的是，竟然聽不出他話中的情緒。
後來小宏說了什麼，我也聽不太清楚了。
因為心裡一直在想：
原來小卉下課跑這麼遠的路，來和哥哥打架聯絡感情，是因為平常他們不住在一起，打鬧可能是她想跟哥哥玩的表現……
哥哥討厭小卉，是因為媽媽說那句話的緣故，應該不是真的討厭妹妹….
因為，小卉領子上的缺口，哥哥也看在眼中….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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